两人手举跳跃着微弱光晕的火把往回走,森斯不时回头去看乔治牵着的马儿,它的鬃毛已经被半夜山间那厚重的雾霭慢慢润湿,最后紧贴在低垂下来的勃颈上。
他不免担忧地总去看两人手中的火把,比回头看马儿的鬃毛更频繁,心里不止担忧着克里斯,还担忧已经没有油的火把会不会很快就被夏季这浓厚的水雾熄灭。要知道,即使在这山林外围,没有火把的两人一马依旧很容易遭到某些野兽的攻击。
“呸...”森斯皱紧了小火苗下似金似红的眉头,往一旁过腰的杂草里狠狠唾了一口,“这杂种最好被野兽吃了才好。”
“不太好吧。除了克里斯你还有一儿一女,而我只有一个女儿,我可不想让珍妮成寡妇。”乔治冲着森斯勉强笑着开玩笑道,但很快停止了那明显扭曲了的笑,然后无奈地说,“也许他这次根本没往这边跑,很可能往南去了镇上也说不一定。哎......希望众神保他平安无事吧。”
众神保佑?爱尔斯人从来都努力捍卫并且虔诚供奉着众神,可现在看来,众神明显更偏袒阿卡特人。而对于克里斯,众神肯定不会将亵渎的罪行如乔治告诉厄尼斯特和欧罗迪亚那样最终归结到阿卡特人头上。高高在上的神明们会愿意庇护一个亵渎他们尊严的人,而且此人还毫无悔改之意?他们不迁怒于整个格雷尔家都算仁慈的了。
尽管有这样的想法,但森斯克制自己不要把它讲出来。所以,他只是牵动了一下脸上密集的胡茬子,算是对乔治玩笑的回应,然后默不作声地连续看了快要熄灭的火把好几眼。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巧妙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又不触犯猜度神明的罪行,并且他要是真的把那份担忧说出来,无处不在的众神是否会觉得他的想法更合乎道理,从而改变原本庇护克里斯的神意?难说,众神的想法岂是他所能猜到的?就连远在大陆西北角,身处圣都,整天服侍众神的那些智者也捉摸不透吧。
乔治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火把,之后森斯明显感到乔治加快了脚步,于是也紧紧跟了上去。
值得庆幸的是当最后一支火把熄灭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出了山林地带,而且左面东方的天边也开始朦胧泛白了。在快要回到村里时,森斯远远就看见有那么两个人影站在村口。
是珍妮和约翰。
“我昨晚就赶过来了,想出来找你们,但是对北边那片山林又不太熟。珍妮又担心克里斯,不愿意回去休息,所以我们在这里等了你们一夜。怎么样,克里斯小伙计呢?”约翰等不及地赶紧走了过来,后面紧跟着满脸凝重和略显憔悴的珍妮。
乔治并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然后摆了摆手。森斯也觉得除了两腿酸软外,全身都没力气了。他看着两眼空洞的珍妮,咬了咬下嘴唇,然后扭头去看约翰。
“大家放心吧,这小子运气好着呢,不会有事的。”约翰说。
“真的吗,约翰?”珍妮那空洞的双眼似乎在一瞬间又有了些光彩,但很快再次黯淡了下去。
“当然,上次他不也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约翰伸出双手放到珍妮的肩膀上安慰道。
“可他这次是整整一夜,我都不敢去想晚上的山林会有些什么东西。”珍妮似乎妄图从三人的口中得到克里斯绝对平安的回答,但没人能保证。即便森斯想安慰珍妮说众神会保佑克里斯,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样的说辞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珍妮再次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人,最后默不作声从乔治手里接过缰绳,独自牵马往村子里走去。三人看着珍妮牵着马匹低垂着双肩的背影慢慢挪向村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开口说什么,直到斯莱利拿着一把铁锹,与珍妮插肩而过地从村里走出来。
斯莱利热情地招呼了珍妮,在没有得到珍妮的回应后,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异样,紧接着就老远冲着三人喊开了,“哈, 多好的一天啊.你们三个竟然比我出来得更早。”等到近前来,他又接着说,“但我想你们不会是和我一样为了地里的庄稼吧。哈哈... 对了,约翰家里开垦了多少土地啊?”
“再多的地也比不上斯莱利老哥啊。”约翰打着哈哈回应道,“我们只能在地里种出肉瓜,而老哥你的本事可是能种出金子来的。”
“嗯...”斯莱利不置可否道, 但脸上的表情明显很骄傲。
“这么早就去地里啊?”乔治笑着问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冲着旁边的森斯和约翰奉承斯莱利道,“也难怪人斯莱利老哥每年的肉瓜都能卖不少钱,就冲这起早摸黑的干劲,众神都会被感动的。”
“哎,有什么办法呢,生成了农夫就是这样子了,每年的肉瓜想要多卖点钱不也是为了日子过得不那么难?不过话又说回来,就凭我斯莱利的性格,还有这个...”斯莱利抬手指指自己的脑袋,“要是出生于贵族,现在肯定...”
“肯定也是个嗜钱如命的贵族。”森斯冷冷接道。
斯莱利的脸色也当即冷了下来, 脸上那层永远洗不干净的油光似乎都快要腻结成一张硬膜,“谁不爱钱?你森斯今天敢承认你不喜欢钱我就敢当面说你是傻子。其实说不说你也就是那么回事了。还有那个小儿子,现在在干什么?还在屋里睡觉吧。我们厄尼斯特要是前两天不把腿弄伤了,现在也跟我一起去地里忙活了。”满口讥讽的斯莱利说着又转向乔治,“我们厄尼斯特可比克里斯强上十倍还不止呢,当初你把珍妮嫁给克里斯的时候一定是被莫格尼蒙蔽心智,你承认不,乔治兄弟。可惜一个好姑娘就...”
森斯已经等不及斯莱利把话说完,直接出手在稍微矮小一点的斯莱利后勃颈上重重击了一掌,伴随着轻轻的一声骨骼作响,森斯都仿佛听见正在和乔治说话的斯莱利触不及防地把那个就字吞了回去。而且要不是乔治在前面挡着,森斯这一掌铁定能打得斯莱利一个趔趄栽到地上。
森斯已经记不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很不喜欢斯莱利,也许是在都还十分年轻的时候,但这是森斯第一次动手打他,实在无法自控。
“喔喔喔...”回过神来的森斯一边嘴里乱叫着,一边朝森斯扬起了手里的铁锹。
幸好一旁的乔治和约翰赶紧阻止并且夺下了他的铁锹,否则斯莱利就真的很危险了。事实上,当斯莱利扬起铁锹的时候,正好提醒了身强体壮,满心怒火的森斯最好用铁锹给他再来一下子,而且森斯也下意识地准备伸手抢夺斯莱利快要挥向他的铁锹了。不得不说,今天有乔治和约翰在旁边,斯莱利真幸运。
“拦着他干什么?让他来。”
森斯冲着乔治和约翰吼道。但很快被乔治吼了回来。乔治一边嘴里说着两人都是格雷尔,出了瓦萨村去镇上都是应该互相照应的兄弟,一边暗自朝森斯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和斯莱利纠缠。
森斯当然知道乔治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憋了半天才对斯莱利说让他赶紧走,并且表示不愿意和他为了克里斯和珍妮的事情发生争吵。
“你他妈是这里的领主吗?你让我走就走?”
斯莱利一边回应着森斯,一边还在和乔治抢夺自己的铁锹。可他明显也不比乔治力气大,抢了个半天最后被乔治拉到一边劝了几句打发走了。
“你为什么来了?”森斯把怒视的目光从远处斯莱利的背影上移向约翰,没好气地问道。
“乔治会说你不该和出手打斯莱利。”约翰并没有回答森斯的问题,而是看着正往回走的乔治说道。
“这老小子长了一张欠揍的嘴。”森斯淡淡地回道。
“而你也不应该和他通过动手的方式争辩。”乔治踱了过来,双手叉腰继续说道,“约翰一大清早出现在村里已经很让人奇怪了,斯莱利的嘴固然讨厌,但他却是个有心的人。”
“听见了吧?不要和自家的财迷动手,留着点力气去和阿卡特人干吧。”约翰带着教训的口吻调侃道。然后他又四下看了看,接着说,“你刚才不是问我来干什么吗?哈巴镇上终于又来了两个阿卡特人,而罗门达那边的组织也没有知会说不能行动,我想我们又可以干一把了。”
“真的?什么时候来的?”森斯赶紧问道,随后又说,“干死这些狗娘养的。”
“昨天晚些时候刚到的。”
鉴于欧罗迪亚和厄尼斯特都有伤在身,他们三个人去的话没有完全的把握。于是乔治最终嘱咐约翰回哈巴去盯着目标,森斯赶紧去西南边的桐絮村联络那几个同样是爱尔斯卫士的人,尽量这几天之内就采取行动。
森斯觉得他们完全有能力对付两个普通阿卡特寻宝客,乔治这样的安排有些多余。而且这样去召集桐絮村的卫士会多耽误一天的时间,一旦阿卡特人突然离开,他们便错失了良机。而且那桐絮村的人来了也会分走一部分他们缴获的战利品。
虽然这么想,但他并没有反对乔治的安排,而且很快赶到了西南边不远的桐絮村。但等到那三个桐絮村的卫士准备好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心里感到有些莫名焦虑的森斯催促着他们连夜往哈巴赶去。
等到森斯四人后半夜赶到镇外的小树林,乔治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整天了。接下来又是等待,等待,漫长且揪心的等待,终于捱到快要正午的时候,原本回到镇上盯着目标的约翰出来与他们碰头了。
“昨天怎么没来?”约翰着急忙慌地从马背上跳下来。
“你问他们。”森斯指了指身旁的几人,没好气地说。
“我昨天下午就到了。”乔治略显疲惫地说。然后紧接着问,“人没离开吧?”
“刚出镇子,往西边去了,听说要去拉合尔转转。”约翰回道。
“哼, 找死。”一个桐絮村的卫士笑道。
“那我们赶紧绕到他们前面去,拉合尔的确是个下手的好地方。”森斯说着就要上马,却被约翰拉住了,“还有个事,我在镇上碰到克里斯了。”
原来克里斯离开村里后真的来了哈巴,而且这几天托酒馆老板伍德的照顾,他就一直呆在酒馆里帮忙做点杂务。而那两个阿卡特人也是暂时落脚在这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情发生,约翰只是在酒馆外暗自观察,并没有进去和克里斯打过招呼。
“老子马上就去打断他的腿。”听了约翰所说,森斯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去镇上抓住克里斯一顿胖揍,但被乔治拦了下来。为了不妨碍他们接下来的事情,乔治让约翰马上策马返回镇上,尽量稳住克里斯,不能让他再次失踪。然后他和森斯等几人则立即转身,往西边拉合尔密林方向绕道快马奔去。
当森斯等人赶到拉合尔密林时,悠然前行的两个阿卡特人还未走到这里。于是乔治带领其他们在曾经埋伏过阿卡特人的地方——小径旁一块巨石后面静等敌人的到来。
当他们不断地通过浓密的杂草缝隙,最后终于看到两个阿卡特人慢腾腾地骑马出现在小径尽头时,乔治却有些犹豫,“以前那几批阿卡特人走到哪里都是前赴后继,不可一世却又极其谨慎的姿态,这两人怎么感觉有些奇怪。”
森斯也隐约看见这两人似乎除了背上的剑,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其中那个编着红色胡须的壮汉肩上还站着一只五彩鹦鹉。两人慢悠悠地朝乔治他们移了过来,脸上的神情就像在逛哈巴镇的街市一般随意。但森斯只是认为他们这样只是源于阿卡特人一贯的愚蠢和傲慢,并没有多想,“管那么多干什么,等他们变成尸体的时候就一切都不奇怪了。”
乔治最终还是下达了攻击的命令,当森斯他们五人提剑突然从路边的杂草丛中跳出,迅速将两个阿卡特人围起来之后,除了将红胡子肩头的鹦鹉吓得飞走了,马上的两人脸上并没有露出惊恐的神情,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事情没有按照森斯想象的那样发展,这两个人似乎的确不是平常的冒险者,而且在他刚跳出草丛的时候,他仿佛看到红胡子故意将肩头猛地耸了一下,从而驱飞了五彩鹦鹉。但这些只是在他脑子里瞬过了一下,当他双手紧握双手剑,感到自己的脸上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疯狂抖动,内心恨不得立马将这两个阿卡特人斩成碎泥的时候,他沉着声音怒道,“你们两个无耻的强盗,还不赶快下马受死。”
但两个阿卡特人却在马背上对视一眼,然后冷笑一阵,随后那个红胡子才用有些蹩脚的爱尔斯语向随时准备挥剑的森斯问道,“到底谁才是强盗?前几次阿卡特骑兵在这里被杀,可是你们做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要你命的人!”一旁的乔治刚一说完,便举剑斜着刺向马背上的红胡子。
伴随着乔治的剑尖贴近红胡子的胸口,红胡子迅速往马后一仰身,同时抽出背后皮囊中的大剑,从下往上一轮,将乔治的剑锋往上格挡开去,随即立身跳下了马背,在马屁股上一拍,受惊的马儿往森斯冲了过去。
森斯往旁边一躲,几乎同时,另一个瘦高个的阿卡特人也抽剑下马,赶走坐骑后与红胡子两背相靠,开始与围着他们的森斯五人对峙起来。
好快的出剑速度,森斯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还在剑囊里的大剑被红胡子在躲避乔治攻击的瞬间拨出,这真是让森斯大吃了一惊。
“你们对付瘦的,我单独和这个红胡子较量。一定要速战速决。”
随后乔治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
乔治的话音未落,红胡子便首先发难,一剑劈向乔治。眼疾手快的乔治横剑挡下。金属碰撞的火花闪烁之后,两人的剑身都出现了一个豁口,并且巨大的反震力使得两人双双后退了一步。
这边着急忙慌地森斯也很快和瘦高个交上了手,而且很快其他三个卫士也加入了他。
但森斯很快发现,这个瘦高个动作出奇的敏捷,而且力量丝毫不比自己弱。不管他们是刺,是砍,是劈,对方都能在最后一瞬间险险避过,而且脸上丝毫没有一点胆怯和惊吓。幸好自己这边四人不停的进攻使得对方无法专注于一个方向,不然的话,他丝毫不怀疑对手很快就能给予自己致命的一击。现在这种情况,森斯也只能小心地等待机会了。
在森斯一个全力的横劈向对方发难,被瘦高个闪腰躲过,连带一剑刺向身后一个正要出招的卫士,卫士躲闪不及,被正中腰腹,由此森斯这边出现了第一个重伤者。森斯也来不及多想,全力的横劈被对方躲过后,他紧接着跟随力道转身,收回双手剑后欲要再砍向瘦高个,但一道红光却从眼角映入,森斯立即将剑立于右臂,险险挡下对方带血的剑锋,而就在这时,森斯无意中瞥见对面山腰处灌木稍显稀疏的地方,隐约能看到尘土飞散,红袍翻动。
不好,有埋伏!
是的,乔治之前的担忧是正确的,当他们从巨石后面跳出拦在两个阿卡特人面前时,红胡子故意驱飞了肩上的鹦鹉。经过严格训练,专门用来传递重要信件的五彩鹦鹉毫不犹豫地飞起,在空中简单地搜索了一番,立即便找到了经常出现在它训练项目中的目的地——山顶中那一片鲜红。
当鹦鹉最终降落到山顶上一名身着骑士铠甲的男人小臂上后,男人匆匆喂食了它一点奖励,便立即带领着手下的几十士兵,往山下道路上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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